靜悄悄

　　➸親愛的小周生日快樂！

　　屏幕上黃少天的面孔一躍而出的瞬間，周澤楷有種自己的一切疲勞都隨著對方大綻的笑容消逝的錯覺。

　　「測試測試，周澤楷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

　　儘管已非周澤楷初次與黃少天視訊，但看著黃少天的臉在屏幕那側左右擺動就為調整出個好位置卻總是會在他過大的動作下將自己的某些部位──有時是下巴、有時是整半側臉屏除於畫面中的滑稽模樣周澤楷便不禁失笑，更別說黃少天那總會隨著動作與話語千變萬化的臉部表情對他來說又有如何的加乘效果了。

　　本僅是嘴角微揚的周澤楷在瞧見黃少天又再一次不知為何突然地湊近攝影機而僅留隻過度放大後顯得極其模糊的左眼於屏幕上的樣貌後，終不留情面地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欸周澤楷你別笑了快替我看下啊！在黃少天那經由音響放大的嗓音中周澤楷手握直立式麥克風輕聲卻堅定的「嗯」了聲。

　　那聲應答想當然爾並未逃過黃少天那對於聲音總是特別敏銳的耳。

　　「有聲音也不早說，讓我用器材用那麼久……」

　　宛若自言自語嘀咕著的同時黃少天終放過那無辜的攝錄機，用力地向後將自己摔進鋪墊著柔軟坐墊的電腦椅，先是瀟灑地旋了圈後才再次正視屏幕、以及目光始終未從屏幕上移開的周澤楷。

　　「嘛、你最近過得還好嗎？」

　　捎上些正經的口吻卻因為意識到自己方才的愚蠢行徑完全不加一點掩飾地經由攝錄機傳送給在電腦另一端的周澤楷而有些尷尬，黃少天伸指搔搔臉頰，卻又在瞧見屏幕上對象那靦腆卻迷人的笑臉後覺得一切似乎又不是那麼的重要。

　　反正他什麼樣對方沒看過。黃少天想。

　　「跟往年相仿。」除了你不在。眨了眨眼，周澤楷隱藏心思的同時心虛地稍稍偏頭。

　　「老葉那傢伙沒趁機欺負你吧？」作勢揮動拳頭。

　　「前輩……跟平常一樣。」

　　少了少天整個隊上真是瞬間變得清靜許多啊。黃少天的問句讓周澤楷不禁憶起幾天前葉修於會議中發出的感嘆。

　　還是別說吧，周澤楷暗忖，儘管他總覺得葉修的感嘆中總有些懷念舊友的情緒成分在。

　　「他如果虧待你跟我說啊！我去跟文州通通氣，讓他不敢再肆無忌憚下去！」

　　「嗯。」雖不認為會有如此機會，周澤楷仍順從地點頭，同時捉過邊上自己順道自輪迴宿舍帶上的抱枕抱在懷中，將下顎抵上，頗有已準備好要以該姿勢與隔了個大洋的黃少天促膝及談的打算在。

　　「你呢？」習慣性地捏下抱枕那有著破舊痕跡的邊角，「最近如何？」

　　黃少天不能否認，周澤楷那總是喜歡在獨處時把玩柔軟物品的小習慣總會觸及他內心最柔軟的那一側，這讓他儘管當地已夜深卻仍神采奕奕地開口道：「經過幾次國際賽洗禮，你也開始會自己起話題啦？周澤楷我跟你說啊今天小盧他──」

　　

　　時節為榮耀職業聯賽第十二賽季夏休期，第三屆榮耀國際邀請賽開幕前夕。

　　自第十賽季以來不停歇的選手更替消息不止地自各戰隊傳出，過去曾叱吒風雲的各神級選手逐漸離開比賽舞台──在這些選手中有些仍留在原戰隊擔任要職或至職業聯盟任職；然而這僅是少數，更多的是選擇離開職業選手這條道路另闢自己的一片天下。在這一波選手更替下，第四賽季前出道的選手中仍名列固定出場選手名單的僅剩藍雨戰隊的喻文州，就連第五、六賽季出道的選手也有不少已從上個賽季便打起輪替，榮耀職業聯盟的光景已然由後起之秀們逐漸改變，並塑造成與儘管離開這舞台仍不滅耀眼光芒的前輩們相比下仍絲毫不遜色的獨特景色。

　　於這波顛簸不定的浪潮中，中國隊這些年的國際賽名單總有不少變動，有時是成員細調，也有因大批舊選手先後退役而大換血的時期。如此背景下，儘管都是各隊中出類拔萃的選手，但在默契的磨合以及戰術的調配上相較於一同經歷過榮耀職業聯盟那段拓荒摸索時期而於心底有些基本共識的第一屆國際賽成員來說總要更費些功夫。為此，領隊葉修以及隊長喻文州於第一屆與第二屆的國際賽途中嘗試過諸多不同的訓練與默契培養的方式，過程雖艱辛困苦、也有過不少衝突爭執，但成果卻也是值得讚揚的。光看他們所攬下的眾多獎牌即可見證。

　　擁有前幾屆的前車之鑑，第三屆國際邀請賽打自賽前集訓即較往年順遂不少。

　　但正是因為這片順遂，更讓人體認到過去幾年看慣的光景已不復存在的事實。這點之於幾名老班底成員更是深有同感，雖然周遭的新進國家隊成員仍是平常在比賽之間看得面熟的戰隊隊員，但在談話與互動之間總仍會有種過往已然成過往的真實感油然而生，此點由葉修於會議中不經意流出的那句話便可見端倪。只是他們誰也沒真正地把這種情緒說出口，畢竟之於他們來說，眼下的比賽才更為重要。

　　有些事，是一旦成了習慣就難以戒除的。

　　每當會議抑或是訓練中陷入沉靜時，周澤楷總會不經意地想起於前三年的國家隊訓練中總會一肩扛起炒熱氣氛大任的黃少天那洪響的嗓音：語句雖長卻總會於適當的時點作停頓，並於他認為重要的部分提高音調，講至激動處時更會於語尾留下耐人尋味的轉音。周澤楷猶記得，前一年國際賽的某個夜晚，打著五期生必須共患難的名義，於晚間跑至他房裡只為求得一碗方便麵解饞的方銳還曾邊大口吸麵條邊感嘆地說道：「總覺得等黃少天這賽季不打後會想念他的話嘮。」

　　當時對於方銳的話語不予至否的周澤楷直至真正面對黃少天不在的現狀才發現，方銳當時說得話還真是對的。只是之於周澤楷，想念的成分中更大部分是針對黃少天那人便是。

　　無論何時，黃少天的影響力都一直在。操縱著夜雨聲煩在賽場上神出鬼沒時是；線下和樂融融地和大家打成一片時抑是；遑論與周澤楷開始處對象後；就連此刻就算他早已於前一賽季退下榮耀賽場，僅是一介頗受好評的深夜電台主持都仍抹滅不了他這人與那嗓音隨之捎帶而來的蝴蝶效應。

　　

　　真想直接碰碰他。耳邊迴盪著的是黃少天那透過遠洋網路線路而有些失真的侃侃而談，周澤楷的視線隨著他搭配著言語而起的肢體動作移動著，忽地懷念起幾天前在機場道別時自己仗著兩人落在國家隊一夥人最後尾沒有人會留意到，便伸出未拉提隨身行李的那隻手鉤住黃少天難得沒有塞於口袋而是垂在身側的手掌時，自相觸的肌膚傳遞而來的溫暖──黃少天的體溫一直而來都高上他些許。

　　更別提黃少天在一楞下後隨之綻放的燦爛笑容以及攥緊周澤楷掌心的舉動是怎麼的令他眷戀不已了。　　

　　「嘿周澤楷，你還在嗎？」

　　一度恍惚的神智因耳機中黃少天的呼喊而回過來，周澤楷愣愣地瞧著屏幕，看著那側黃少天狐疑地蹙起眉頭盯著自己，霎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接話，直至黃少天又再一次的問道才緩緩地開口。

　　「還在。」

　　「突然就恍了神，在想啥呢？」

　　「在想你。」

　　說出口的那剎那周澤楷才驚覺方才自己腦中的一切臆想有些可笑。

　　與其在腦中無限糾結躊躇，還不如直接了當地說出口。即便已與有話直說、鮮少在話術上多作隱瞞的黃少天相識、相處了那麼久，周澤楷卻仍會不時忘卻如此道理，並在憶起的當下不住嘲笑自己的愚傻。

　　用指尖將抱枕一角戳入內裡再拉出，周澤楷微揚唇角，正等著黃少天發話卻見對方於下一秒將臉埋入他在長時間用電腦時總會習慣抬至座椅上的雙腿間，唯一能從屏幕上看見的僅有他那輕顫著的微捲髮旋。

　　以及他那不知是因為燈光、電腦屏幕色溫抑或是心理因素而渲得通紅的耳際。

　　「周澤楷、我說你啊……」

　　單手摀著半邊臉抬頭，黃少天的聲音有些悶，狀似在壓抑情緒，然僅要與黃少天有些交情的都會曉得這只是他在一舉爆發前的蓄力時間罷了。

　　除卻對象是葉修或張佳樂等人，否則黃少天的蓄力時間通常用不上太長。然此次對上周澤楷不知怎的卻花上了些長時間，讓沉默地等著黃少天發話的周澤楷不禁自喉頭發出聲微弱卻清晰的「嗯？」。

　　而周澤楷的這聲發語詞宛若扣動板機的哨聲，幾乎是在語尾落下的那一刻他便看見屏幕上的黃少天忽地放下手、猛地身子前傾，隨後耳機內炸出的是今次談話中黃少天的最大音量。

　　「你這傢伙才離開幾天就得瑟成這樣啊！等你打進決賽我就帶著藍雨一行人殺過去洛杉磯！到時候你就給我等著瞧有沒有聽見！管你打完比賽多累都別想逃！包準把你釘住，看你那張嘴還能再說些什──」

　　叮咚。

　　正當黃少天的話正一步步地引導至讓周澤楷都不禁紅了耳框的深夜話題，突如其來的客房門鈴聲適時地遏止他接下來的發言。

　　我去應門。周澤楷幾乎是在聽聞門鈴聲的當下便立刻拔下耳機、站起身轉向房門，留給正因話被打斷而稍嫌不滿足的黃少天一個雖穿著看到都嫌膩的國家隊隊服卻仍讓他著迷不已的挺拔背影。

　　而黃少天也並未漏掉周澤楷在起身的同時刻意抬手將稍長的鬢髮抓到耳前遮擋暈紅的小動作，這點發現讓他在屏幕對向輕笑出聲。不過，這一切起身迎門的周澤楷都未能察覺便是。

　　因電腦擺放角度與位置的關係，黃少天並未能聽見周澤楷與來人的談話，也僅能夠從他所瞥見的一小角國家隊服得知來者的身分是國家隊的其中一名隊員。一面思考著是否要先切斷視訊免得稍後被可能會進房的來人瞧見，黃少天抱起自通話開始便一直在他腳邊啪躂趴躂的磨蹭著想要與另一名主人見面卻始終被忽視的柯基，順了順牠蹭得亂糟糟的毛後將手擺至鼠標上，正準備移動游標的同時他便見屬於周澤楷的那一塊衣角飄動，伴隨著門板關闔上的聲響隨之響起的是周澤楷回到桌邊的腳步聲以及放下物品的碰撞聲。

　　「講得還真快呢，本來還想說要不要先關下通訊讓你專心處理事的。來，跟周澤楷打個招呼。」牽起瞧見另位主人而興奮得彷彿要躍進螢幕中的柯基那短小的前腿向剛戴回耳機的周澤楷揮了揮。

　　「喻隊過來給明天開會文件。」側頭向旁示意了下，周澤楷在內心被黃少天那燦爛的笑容以及愛犬活耀的表現治癒的當下露出舒坦的一笑，並輕輕地說了聲「好久不見」。

　　至於那聲好久不見，究竟是對著柯基抑或是黃少天，那大概或許僅有周澤楷本人知曉了。

　　「剛剛那是文州嗎？可惜沒能跟他見上一面呢。」不過還好是文州。黃少天抑制著愛犬越發激動地行動的同時補上。

　　「為何？」

　　「要來的是孫翔等人，大概有好一段時間你都不能回來了唄。虧得是他才能將所有公事速戰速決！」

　　黃少天的話中充盈著的是打自他與喻文州一路走來，無論是在訓練營一股腦向前衝的毛小孩時期、成為聞名榮耀職業聯盟的劍與詛咒組合叱吒賽場時，更或是僅剩喻文州獨自於聯盟打拼的現今都不曾抹滅的信任與驕傲。

　　人與人之間的緊密關係一旦建立，那便不是一朝一夕即能輕易改變挪移的。這點無論是周澤楷或黃少天都是深有體悟的，無論是自身所待的戰隊、周遭雖為敵手卻仍彼此理解的友人、更或者是僅是在網遊上偶有機會碰面的公會成員，那之間所存在的羈絆都是讓人無法忽視的。

　　看周隊你那麼匆忙，是在跟少天聊天吧？這份資料就先交給你，晚些時間記得看下，有問題明天會議上再向我或葉領隊詢問就好。我就先不打擾你們了。方才喻文州在遞交資料給他時以一副神秘的笑容拋下的話語更是讓周澤楷無數次地在心底驗證了對方之於黃少天的理解程度究竟是多麼的深刻透徹。

　　不過，黃少天那方也不惶多讓就是。聽著黃少天又再一次地侃侃而談起僅有他抑或是當時同在藍雨訓練營的方銳才知曉的喻文州所發生過的各式糗事，周澤楷暗自認可那自心底油然而生的思緒。

　　「看在文州那麼重情義的份上，之後隨隊去看你們比賽時順勢幫他捎點G市特產好了！」

　　對了，周澤楷你有想我帶啥過去嗎？兀自替自己的話題作結的同時黃少天彎腰將始終於他大腿上不安分蹭動著的柯基放回地面，直起身子後問道。

　　「都可以。」眨眼。

　　「……少呼嚨我了，老實說要啥吧。」

　　「那零嘴、跟……方便麵。」

　　「你這要求要讓輪迴戰隊經理跟江波濤聽到准立馬駁回。」不過這才是我認識的周澤楷嘛！來說說你要什麼品牌的麵吧──早見識過周澤楷那只要沒隊上練習或商業邀約就宅得幾乎不遜色於葉修的性情，黃少天在聽聞他的請求也僅是習以為常地哈哈大笑出聲，並順勢列舉出他所推薦的各式口味要他挑選。

　　在黃少天說至他所欲的口味時點頭應和，周澤楷的視線稍稍地向旁偏開些，瞄上方才喻文州遞予他的文件：那是過去幾次國際賽時都會拿到的、由葉修與喻文州共同編排的戰術安排以及練習時程表。上頭縝密的布置與光看就不知花上多少個不眠夜編寫的詳細資料一如往年，然不同的是今年的資料參和了些周澤楷在會議上所提出希望調整的部分。

　　這放在平時，並非什麼特別之事。畢竟遊戲是活的，在團隊不斷的磨合切磋以及其他隊伍的對戰中都有可能有所衝突，葉修與喻文州的那份計畫表也本僅是草稿，會隨著時間進展而修正改動，甚至全部重新編列的可能性都是有的。在會議上抑或是私底下吸收來自各隊員意見也是常有之事。

　　罕見的是提出修正的是周澤楷──回望往年無論是在輪迴或國家代表隊中相較於策謀更傾向實行，僅會在接收到來自主動地詢問時才會偶爾提出自我意見的周澤楷。

　　曾經不只一人問過周澤楷他為何總是不對團隊規劃提出更有利於自己發揮的意見而選擇聽命行事。然他們自周澤楷那得來的幾乎都是如出一轍的答覆：「規劃很好，照做就可。」同時間還附贈一抹讓人再信服不過的溫馴微笑。況且，僅要與周澤楷於賽場上有過合作關係的人都十分清楚那所謂的「照做」是在完全保持原規劃的前提下再加上周澤楷自我解釋後的進化版本。

　　因此，在周澤楷主動於會議上舉手提出舉手提出希望能夠對編排稍做更動的當下，眾人是詫異的。孫翔更是直接揪住坐在邊上的唐昊的袖口，緊蹙眉頭詢問周澤楷是否前一晚在團體練習中率先被他倆圍攻出局打擊太大，今早才這麼異常。

　　希望能夠調整他於團隊中的定位。這是周澤楷的請求。

　　僅要是對榮耀有那麼一點接觸的都知曉一槍穿雲於賽場上的強勢，分明是擅長遠距攻擊的神槍手卻總是衝在團隊最前方以無止盡流淌的槍彈替隊友闢開通往勝利的道路；碎霜與荒火兩把槍已不單單是輪迴技術部專替一槍穿雲打造的銀武，那就像是兩道耀眼的光：碎霜的銀光斬破一切阻礙，與此同時荒火的紅焰吞噬對手。便是如此獨特的個人主義與那讓人目不暇給的堅毅，讓周澤楷領著原在中下游排名遊蕩的輪迴戰隊一躍躋身豪門。

　　正因如此，在歷年的國家隊出賽名單編排中，周澤楷一向是被編列為最先與敵手碰面的先鋒隊伍一員；就算偶爾排在後援隊伍也總是肩負起在牧師或隊友遭襲時第一時間反擊的重責大任。

　　儘管對於周澤楷少見的行為感到訝異，然眾人卻也理解他之所以提出該提議的原由。於現今逐漸走往商業取向的聯盟中，每個選手都難免會被貼上些許標籤，這些標籤也許十分貼合該選手所持有的職業風格或是個人特色，卻也在另一層面成為限制住選手們走向適情適性發展的枷鎖。

　　平時做為隊長，儘管內心有多少想要恣意於賽場上做的事，但只要有那身分在，他就必須要以如何做能夠讓戰隊達到最大利益優先。但在放下隊長身分，僅做為國家代表隊一員的「周澤楷」的現今，雖說隊伍優勝仍是最重要的，但相較於平常卻有更大的彈性空間，更別說在葉修那自由率性大膽且只要有任何能夠成為勝利一環的契機都敢勇於嘗試的性格領導下，更讓國家隊的成員各個都勇於世界邀請賽的賽場上嶄露平常礙於各種原因無法使用的技巧或是戰術。

　　看著前兩屆有不少前輩藉此機會以自己為熟稔、最擅長的方式於國際舞台放手一搏，並且綻放出極其耀眼的璀璨光輝，要說周澤楷的內心沒有任何悸動或是憧憬，那是騙人的。

　　因此，在周澤楷退役前所參加的最後一次榮耀世界邀請賽的全員會議上，他主動地舉起手，給了自己一個在賽場上突破自我的機會：一槍穿雲於本次世邀賽不打近戰，將以遠程輔助為助力。

　　這對於其他隊伍來說司空見慣、甚至放眼整個榮耀本就是正常職業表現的安排，卻鮮少、或幾乎未曾於周澤楷身上出現過。從他出道以來，他便始終是那個走在最前方替輪迴開闢優勝道路的「槍王」。

　　在這最後一次能與身旁的夥伴們攜手於國際舞台奮鬥的機會，周澤楷選擇不再擔任率領隊友前行的前鋒，轉而於後方替隊友們清除將會阻礙他們前行的各種障礙，將接下來將要繼續於榮耀舞台發光發熱的夥伴們推向那最璀璨的巔峰──就算代價會是屢次提早於團體賽中出局他也在所不辭。

　　對於周澤楷的提議，葉修與喻文州所給出的答覆便是此刻放在周澤楷手邊的資料。

　　方才開門瞧見來訪的是喻文州時，周澤楷仍對於自己早些時間在會議上突如其來的任性行為而稍嫌尷尬，但當他抬頭迎上喻文州那彷彿看透自己一切打算的精鍊目光的剎那，本已至口中的「不好意思」於下一秒轉成了「謝謝」二字。

　　所屬隊伍雖不同，但同為隊長，會顧忌、會考慮的事雖然從表面上來看相差甚遠，卻總還是來自同個想讓自己所在的團隊更好的初衷。因此有些被當事人看來枝微末解的事還是能從各種行為舉止中看出些端倪的。

　　更別說對象可是戰術大師之一的喻文州，何況同行還有榮耀聯盟史上可說是將戰術運用得最爐火純青的葉修，周澤楷的那點小心思打從他舉手的那刻起便無所遁形，壓根逃不過他們眼底。

　　這讓周澤楷不住想起，在國家隊前往B市集訓前，以到S市度假為由行膩歪之實的黃少天在聽聞周澤楷著實考慮了好一段時間才終於找到恰當時機說出口的打算時一秒露出了然的笑容。

　　周澤楷你就放手去做吧，別在最後讓自己留下遺憾了。

　　彼時，與周澤楷並肩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的黃少天說著的同時一把摟過他的肩頭，耳邊仍是午間的電視節目中傳出的此起彼落談話聲，然周澤楷當下的心思卻早已全數移轉至黃少天那雙就算在退役後仍還是閃爍著振奮人心的鬥志的雙眸，兀地拉近的距離讓他幾乎能看清對方眼底所映照出的自己。

　　許多人都說黃少天話多，但周澤楷覺得黃少天眼神所傳遞出來的訊息實際比他嘴上說得要來得更多。

　　當下，他宛若受到蠱惑般，傾前於黃少天的眼瞼落下輕輕的一吻，像在宣示著自己堅毅的決意。

　　至於那之後受到會心一擊的黃少天在僵直了好一會後是怎麼手腳並用纏著周澤楷要個更加深入的吻，那便是周澤楷至今仍始終不想面對的回憶了。

　　「──欸，周澤楷你有在聽嗎？」

　　耳邊突然加大音量的呼喊聲讓周澤楷倏地拉回漂移的目光與心思，一回過神便見黃少天的臉在屏幕中放大了好幾倍，驚得周澤楷反射性地雙腳一蹬，將椅子向後滑離電腦屏幕好一段距離。

　　因交往對象恍神而唱了好一段時間獨角戲，好不容易把人叫回神，對方卻又像看到什麼妖魔鬼怪一般倏地與自己拉開距離──儘管他們現在的確於物理上距離甚遠，黃少天簡直有苦說不清。

　　於是，也許是好玩也或許只是順勢報復，在周澤楷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後紅著耳根將椅子挪回桌前的同時，黃少天也嚷著諸如周澤楷你怎麼捨得把我打入冷宮的垃圾話，惹得周澤楷在好不容易回到原位後皺著眉頭回了句「打入冷宮就拔網路線了」。

　　沒預料到周澤楷會接著他的話回應，這讓黃少天愣了一秒後即放聲大笑，害得周澤楷連忙將電腦音量調低，免得還沒能正式上場，耳朵就先被黃少天炸了。

　　「看來你真的挺精神的。」

　　「嗯？」

　　話題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換，這讓周澤楷不解地眨眼，看著屏幕那邊的黃少天於下一秒歛起笑，抬手朝攝影鏡頭的正上方──如果他們此刻是面對面的話便是周澤楷的額頭處，輕敲了幾下。

　　「就保持這種狀態啊，別我人都還沒飛到就先輸掉。」

　　「不會輸的。」

　　「努力是很好，但小心別搞壞身體。」別忘記賽程結束後我們還要一塊去旅行呢。

　　提及後句時，黃少天的語調都提高了不少，可見他對於與不再需要因為俱樂部的各種規劃調動假日行程的周澤楷一同出遊是多麼的期待。

　　而這點，對於周澤楷也是一樣的，本來尚因比賽前夕而難免有些緊繃的情緒也因此鬆懈了不少。

　　黃少天的話之於自己總是會有種魔力。周澤楷應著黃少天的話用力點頭的同時暗忖，並於唇畔揚起抹淺笑。

　　「決賽等你過來。」

　　「就算不是決賽也場場刷直播的！……欸周澤楷你別那眼神，工作我也會顧好的！」

　　那頭黃少天極力辯解而對著錄像鏡頭大揮手臂、就只差沒從邊上拿出班表與比賽的賽程表對照著給周澤楷瞧的模樣實在太過逗趣，讓周澤楷扳了僅不到幾秒鐘的嚴肅神情馬上就消散得無影無蹤，完全不留情面的低聲笑了起來，笑得半瞇起的眼隱約看著黃少天單手撐住了下顎，一臉難得被周澤楷將了一軍的哀怨神情──儘管他的眼底也是笑的。

　　我也才退役一年，到底是誰帶壞你的啊。黃少天的低喃透過耳機傳進周澤楷耳裡。

　　你呀。嗓音裡仍捎著剛笑完的餘韻，讓周澤楷的語尾都是飄的。

　　對於周澤楷那在興奮時總會無意間撩人的講話方式，黃少天是沒啥抵抗能力的，視頻中可以稍稍瞥見黃少天抬手煩躁地撓了下後腦，接著便見黃少天伸手朝周澤楷招了招。

　　嘿，周澤楷，湊過來點。

　　嗯？

　　黃少天的動作太過自然，以致周澤楷完全忘了兩人之間隔了一個大洋的距離，反射性地就順著黃少天的話向前傾過身子──同時他也瞥見黃少天也做了同樣的動作。

　　雙方同時於屏幕上放大的臉讓周澤楷有種彷彿真的要與黃少天接吻的錯覺，這捎給他種比真的親上了還要不自在的感覺。耳機內是黃少天那有些紊亂的呼吸聲，可見他對於自己的突發奇想也同樣感受到了與周澤楷不相上下的羞愧。

　　儘管如此，他們誰也沒有移開目光，彷彿此刻他們就在對方身邊最近的位置。

　　周澤楷，加油啊。

　　不是第一次從黃少天口中聽見的話，但於此時對於周澤楷來說卻是再有用不過的強心針，眨了眨眼，周澤楷忍不住更向前靠了點，就算視線因為靠得過近而失了焦，他也希望能藉此與對方再稍微接近一點。

　　好。

　　周澤楷應答後，兩人又再維持了這樣的姿勢好一陣子，直至黃少天嚷著再這樣下去腰就要斷了的同時迅速往後跌回枕著靠墊的電腦椅後才告終。

　　耳機那頭的黃少天就像是要掩飾自己的不自在，才剛坐穩便以更快的語速開啟了下個話題，朝氣蓬勃的話搭著不時會響起的犬吠聲，頓時將方才那膩人的氣氛掐得一乾二淨。

　　揉著抱枕的邊角，周澤楷緩緩地坐回位上，適時地在該應和的時間點個頭或出個聲，或是偶爾與黃少天相視而笑，就算只是像這樣聊著天，便已足夠。

　　無論接下來他與一槍穿雲將要迎接怎麼樣密集的賽程，要面對怎麼樣強勁的對手，周澤楷想，他都不會有所畏懼，他會一承過去領著輪迴數度踏上榮耀巔峰的氣勢，在他最後一次的國際賽程，將他這幾年在榮耀中所獲得的毫無顧慮的全數發揮出來﹐讓他能夠毫無悔恨的道別自己於十幾歲便決議踏上的這條道路，並迎向將有另一人會與他並肩同行的嶄新人生路途。

　　➸END